文／石賡 前美國石氏基金會執行長
「山重水複疑無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。」這兩句詩鼓舞了多少困境中的人。《釵頭鳳·紅酥手》這闕詞淚崩了世間多少柔軟的心，為後世傳唱至今。而它們的作者，就是今天拙文要介紹的南宋詩人陸游，陸放翁。
陸游生於憂患，長於偏安的江南，在動盪的時局中，他無感於小確幸，卻心懷憂國憂民。由於天份、庭教，加之後天努力，造就了他成為一代愛國詩人。他也是歷史上詩作最多，壽命最長的詩人，享年高達八十五歲。在那個年代，堪稱人瑞。
但陸游的一生，並不順暢，可謂顛沛困頓、小起大落。他年輕時遭遇了婚姻的傷痛，遺憾終身；科考名列榜首，卻意外被除名；仕途坎坷，一個品級不高的「通判」職，一蹲就是十來年，其間還被到處挪位下放，苦不堪言。最後遭削職罷官、賦閒在家。一腔拳拳愛國之心，「當年萬里覓封侯，匹馬戍梁州。」卻無法實現，只能「鐵馬冰河入夢來」。老來鰥居家鄉浙江山陰鏡湖邊，生活清貧。
而他卻能長壽，這究竟是何道理？考查他的父執輩，並無長壽基因啊！綜觀他的著作，包括《老學庵筆記》《劍南詩稿》《渭南文集》等，霍然發現他在其中零零星星地記述了很多養生之道。筆者不揣冒昧，將其歸納成下列十項，以供讀者參考，期待大家試著學習，學習放翁老前輩的長壽養生之道。
一、隨遇而安
陸游一生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北伐中原收復失地的期待，以及他對唐琬的思念。除此之外，他一切都很豁達、瀟灑、不在乎。他不在乎物質的匱乏或生活條件的艱難，譬如他78歲時的那首隨筆詩：「昨夜風掀屋，今朝雨淋牆。雖知柴米貴，不廢野歌長。」
縱使屋漏連夜雨，鍋中已無米，他還能放聲高歌，瀟灑快活，真個是心胸豁達，自我調侃，令人佩服。
二、常常動腦
陸游一生好學不倦、筆耕不輟，書房命名《老學齋》即見端倪，老了也要繼續學習。讀書、寫作、賦詩均需用腦，他一生詩作9,300首，為歷代詩人之冠。此外，他也愛好棋藝：「悠然笑向山僧説，又得浮生一局棋。」
讀書、寫作、下棋、打牌等，只要動腦，均可延緩老年痴呆。
三、常練書法
習書法（包括繪畫）會令人氣定神閒、心無雜念，進而肢體放鬆、血脈暢通。若能達到揮毫潑墨、滿室雲煙的境界，那就更能舒筋活絡、神遊物外了。歷來書法家長壽者極多。如歐陽詢（84歲）、柳公權（87歲）、文徵明（89歳）、董其昌（81歲）、吳昌碩（83歲）、齊白石（93歲）、張大千（84歲）、林風眠（91歲）、啟功（93歲），不勝枚舉。
陸游自述他的行書師五代時期的楊凝式（俗稱楊瘋子），草書拜唐代的張旭（又稱張癲）。最後自成一格，瀟灑自如。雖然陸游沒有名畫傳世，但書畫同源，雖不近亦不遠矣。一代宋明理學大師朱熹，稱陸游書法：「筆札精妙，遒嚴飄逸，意致高遠。」
四、寄情花草
栽花種草，可怡情養性，與世無爭，更可恬淡自得、逍遙物外。花是美的代言者，人有人言，花有花語，花是上天留給人世間最美麗的點綴。陸放翁言：「芳蘭移取遍中林，餘地何妨種玉簪，更乞兩叢香百合，老翁七十尚童心。」
更具種植花草實體感受的喜悅。花無言，承獻給人間每日的欣悅；花凋零，帶給人們對它下次綻放的期盼。
五、適量運動
語云「活動」，即是要活就要動。陸游在他的著作中，提及活動的諸多方式，諸如「健身拜」、散步、爬山、煮飯、做家事、掃地等。其中晨起健身拜的做法如同拜年，雙臂平舉，雙手相疊置於額前，腰彎九十度做打恭作揖狀，如此來回數十次，既可拉伸背肌，減緩腰酸，又可活動頸骨、鎖骨、肩胛骨、肋骨、脊椎骨以至屁股。陸游云「老人血氣多滯，拜則支體屈伸，氣血流暢，可終身無手足之疾。」
陸游強調「飯罷忌久坐，堅持繞村走。」即俗語的「飯後百步走，活到九十九。」至於掃地法云：「一帚常在傍，有暇即掃地，既省課童奴，亦以平血氣。」筆者尚未參透其中的奧妙。如今大部分居家多用吸塵器，又無庭院，實難體驗。
六、勞逸結合：釣魚
若只散步、爬山、煮飯、做家事、掃地等，缺乏樂趣與成就感。陸游因得地利之便住在湖邊，開發了釣魚養生法。泛舟湖上，清風徐徐，一竿在手，逍遙自得；搖櫓划槳可訓練臂力、腿力，又可安坐舟上靜思。若得魚兒上鈎，一番拉放爭扯，比麻將胡牌還要興奮！湖魚肉質鮮美，即可豐富了晚餐，亦可節省了家中用度，一舉兩得。
陸游將住處命名《漁隱堂》，又自號「笠澤漁翁」，頗以隱士逸人自居。他的文稿中，頗多以垂釣為內容的詩作，如「落日橋邊繫釣舟」「江邊明月夜投竿」「病起重來理釣絲」「八十溪頭把釣竿」等。
當有興致時，白天釣，夜間月明時也釣，身體不適時，就整理釣魚線，直到八十歲，還樂此不疲。
七、飲食養生
陸游對美食並不癡迷，他不像蘇大學士是個吃貨。陸游是走到哪裡就寫到哪裡；蘇東坡則是貶哪裡就吃到哪裡，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吃飽。陸游年邁後主張吃粥，可能的原因有二：一是牙口不好，二是上了年紀消化系統退化。古時沒有做假牙或植牙的技術，所以他主張喝粥，一則不需要太多的咀嚼，二則腸胃容易消化吸收。他並主張以素食為主、葷食為輔。他熬的粥估計是用薏仁、淮山、玉竹、百合、蓮子、紅棗、枸杞，外加五穀雜糧。
八、天天洗腳
陸游所謂的洗腳，就是泡腳或足浴。人的腳底和腳背穴道甚多，每個穴位對應人體不同的器官，被稱作為「反射區」。透過熱水泡腳或足浴，甚或揑按相應的穴道，能達到促進血液循環、保養身體和紓解不適的作用。俗話說：睡前燙個腳，勝過吃補藥。陸游有詩云：「老人不復事農桑，點數雞豚亦未忘，洗腳上床真一快，稚孫漸長解燒湯。」
人上了年紀，不適合再做粗重的農活了。養一些雞、鴨、豬仔或寵物還可以，晚上睡覺前泡個腳那就太舒服了，現在我的小孫子也懂得如何幫我劈材生火燒洗腳水了。筆者東施效顰，睡前將雙腳置於盆中泡個十五分鐘的熱水，的確很放鬆又睡的安穩。
九、日日梳頭
古人束髪為髻盤於腦後，梳頭不易，洗頭更難。陸游建議每日將頭髮散開（白髪三千丈？）用十根手指當梳子，猶如兩隻五爪金龍，由前額向後腦勺重覆梳理數時十次。此法頗符合醫理，如同頭部按摩、針灸。人的頭部亦有多處經脈與穴位，包括膽經、膀胱經、督脈，這種方法可使耳聰目明，還可保養頭皮、活化毛囊。
古人行此梳頭養生法較為不易，今人可極易為之。況行此法亦可鍛鍊雙臂筋骨和肌肉。
十、心有所念
心中若有所期盼、有所懷念，日子就不會乏味和無聊了，甚且會覺得有滋有味了。愛國詩人陸游一生所期盼的，就是心心念念的北伐中原、收復失土。「鐵馬秋風大散關。」「遺民淚盡胡塵里，南望王師又一年。」他在臨終遺言《示兒》一詩中囑咐晚輩「王師北定中原日，家祭勿忘告乃翁。」期盼是否能成真，倒不重要了。
專情的陸放翁一生所懷念的，就是《釵頭鳳·紅酥手》中的前妻唐琬。當初美滿的婚姻被拆散，他埋怨在心，但無法反抗。此後他對唐琬的思念，竟終其一生。七十一歲時他寫道：「夢香銷沉四十年，沈園柳老不飛綿。此身行作稽山土，猶弔遺踪一泫然。」
七十五歲時他重遊沈園，緬懷當年道：「城上斜陽畫角哀，沈園非復舊池台。傷心橋下春波綠，曾是驚鴻照影來。」
八十一歲高齡時，他夢中遊沈園，依舊懷念唐琬：「城南小陌又逢春，只見梅花不見人。玉骨久沉泉下土，墨痕猶鎖壁間塵。」
直到他仙逝的前一年八十四歲時，在兒孫的攙扶下再次來到沈園，沈園是他懷念唐琬的承載之地，在陸游《春遊沈園》一詩中：「沈家園里花如錦，半是當年識放翁，也信美人終作土，不堪幽夢太匆匆。」
綜觀筆者所述的陸游養生之道，雖時空環境不同，但其中十之八九今日均可容易地做到。汲取古人的智慧，健康我們的身心，持之以恆，必見成效。
從陸游的《老學庵》到北大的《學老誌》，讓我們學會如何健康、快樂，並優雅的老去，這是筆者寫此文的目的，願與諸君共勉之。
編按：作者感謝前臺北大學社科院曾敏傑院長的鼓勵與建議，謹以此文誌謝。本刊更感謝石賡執行長應讀者期待，花了半年時間閱讀八萬字的《老學庵筆記》，並廣泛收集陸游散見各詩詞中的養生經驗，於2024年5月特地返台，為北大社區的長輩介紹了兩場次的「詩人陸游與他的養生之道」；於返美前並特別撰文本篇，與全國民眾分享陸游少為人知的「養生之道」，石賡執行長近年來已在臺北大學分享了12場次的公益演講，主題包括有李白、蘇東坡、白居易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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