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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繪麗江

已更新:9月20日


文/石賡 前美國加州石氏基金會執行長


那天清晨,我搭乘 6:50 的航班,在薄霧中來到了麗江市。這座位於中國西南邊陲的山城,靜謐、雅緻、清麗,好似籠罩在新娘的薄紗中。她位於雲南省西北,地處橫斷山脈的雲嶺深處,北接青藏高原、南連雲貴山丘,地勢北高南低相去千米,明顯的海拔溫差,造就了寒帶、溫帶、亞熱帶三種氣候,形成「十里不同天、一山分四季」的奇景。
麗江古時又稱麗水,因金沙江流經此地而得此傳世美名 - 金沙麗水。金沙江自北奔騰而來,挾萬鈞之勢在此急轉東流又狂奔而去,因而此處形成了長江上游天險第一彎。
 
北邊的玉龍雪山,山頂終年積雪,壯麗雄偉莊嚴厚實,十三座山峰綿延不斷峰峰相連,宛若蛟龍在天,故名「玉龍雪山」。如此得天獨厚,如此山川相繆,堪稱「玉壁金川」而無愧。江山如此多驕,麗江真像是上蒼為紛擾的人世保留的一席淨土,但卻遠在天邊。
 


9:30 左右,我乘二號索道纜車上了玉龍雪山東麓的雲杉坪。因當日風大,一號大索道關閉。雲杉坪海拔 3200 米,周遭為茂密的 “雲杉”森林,綿延環繞鬱鬱蔥蔥,頂端為一開闊平坦的大草地,艷陽伴微風,兼之綠草如茵,坐落其間舉首但見玉龍雪山第一峰橫臥目前。草坪四周繞以木板步行道,春夏期間整個雲杉坪野花處處萬紫千紅,像是上天為大地針織的五彩地毯,又似畫家的調色彩盤,這就是雲杉坪。


 
雲杉坪屬納西族的聚集地,他們有自己獨特的文化與古老的傳說。他們的審美觀以「黑、胖」為美,青年男女互稱黑金哥與胖金妹。而雲杉坪這方世外桃源,在納西青年男女的心中卻是「愛情聖地」,也是「殉情之地」。 這裡是情感的天堂,沒有責難,沒有挑剔、沒有憂傷,更無委屈與脅迫。青年男女在此拭盡淚痕、互訴衷腸。「問世間,情是何物?直教生死相許!」 這句話美則美矣,但對現代人而言,那只是熱戀中男女激情時的囈語,這種風中的承諾,何能當真。然對納西族的情侶而言,這可是生死不渝的誓盟。為了愛情,為了反抗傳統「門閥士族」、「門當戶對」的包辦式封建婚姻,千百年來多少青年伴侶,為此不惜付出了生命的代價。
 
他們相信「情死」之後會飛昇,就不再有人世間的煩惱了。這樣的悲劇,多麼淒麗、多麼哀婉,令人浩嘆、令人迷惘!這樣的抉擇雖也該尊重,但人生應該還有其他的選項、其他的追求,甚或其他的奉獻,不是嗎?茫茫紅塵,應有大愛;若能放眼關愛世界,就不至用生命的代價僅對私情以犧牲膜拜了。
 
下了雲杉坪,我來到了麗江市北八公里處的白沙古鎮,在這純樸靜逸、生活步調略顯緩慢的小鎮,我學習了手工紮和臘染工藝的皮毛,購得了一條具民族特色的下廚用的圍裙。接著趨車來到了〈木氏土司歷史文化館〉。 這兒最讓我驚嘆的是〈東巴文字〉,據聞它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仍在使用的象形文字,猶如文字的活化石。〈白沙壁畫〉旁呈列著的僅為犖犖大者,然已被學者專家辨認的「符號」有 1,400 多個。



 
傳聞東巴文字是納西族的先民,經過漫長的歲月,用人類原始的智慧,觀魁星北斗之象,綜朱雀玄武之跡、察鳥獸蟲魚之徵,擬山川大地之貌,仿人類行為之勢,博採眾美分門別類,竟爾合而為單字或詞句。
它,象形、傳神、會意、生動、誇張、有趣,字字透露出古拙的原始美感和現代的抽象意念。它比中原出土的甲骨文亦不遑多讓,但這種繪圖式的文字不知如何傳承?當乎忽必烈率元蒙大軍「革囊渡江」欲席捲大理國,途經麗江一帶時,木氏土司率納西族人簞食壺漿「以迎王師」,因而沒有大動干戈血流漂杵,使納西族人免遭生靈塗炭,納西文化賴以保存。千百年後,在人類文明史上,民族文化與民族氣節,熟重熟輕?慘遭元蒙滅族的西夏文明,可為殷鑑。



 
夕陽時分,我信步來到了麗江古城,這座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古城,她伸展著雙臂,在入口處以一曲悠揚的《好夢在麗江》歡迎遊客的到訪。古城又名大研鎮,海拔 2,400
米,是1996 年大地震後依照原貌重建的,藍天白雲、青瓦粉牆、綠柳垂楊,依山傍水而築,鋪以整潔的角礫岩石板路,街道中央或兩旁的流水、小橋,縱橫交錯,涓涓潺潺清澈見底,既具有山城風貌,又富于水鄉韻味,的確堪稱「高原姑蘇」或「東方威尼斯」,甚且更為雅致。古城內的街道河流,好似「阡陌」縱橫般,分不清是街道分開了流水,還是流水網織了城市? 這是一座活著的古代小城,除了建築、市容古代外,居民的生活方式與意念思維,也古意盎然,簡約、恬淡、適性、悠閒。這不正是煩囂的都市人神往的居住之處嗎?比較遺憾的是環環相接琳琅滿目的商店過於擁擠與商業化,出售的紀念品又家家雷同,還可殺價,略失誠信。悉心觀察,忙裡忙外的店東多是納西女子,男人呢?「喏!蹲在那兒看報、喝茶、抽煙的就是。」
 
我有幸在一樂器店門前觀賞了一齣納西古樂演奏,一曲流傳千年、逐漸消逝的納西古樂。聽說此曲是由納西人的〈白沙細樂〉與〈元人遺音〉結合而成。〈元人遺音〉相傳為忽必烈收兵北返時臨别所贈,作為給納西人的謝禮。
 
當笛聲響起,輕盈酸楚;當鼓樂齊鳴,典雅莊嚴。絲竹之聲的柔美,琴瑟胡弦的哀怨,鐘鼓鑼磬的渾厚,靡靡切切、跌宕起伏,如此的古樸風韻,真個渾然天成若天籟之聲。
 
「玉階空佇立」~當華燈初上後,在麗江古城「酒吧一條街」倚門招客的納西族女孩,她們像極了“想像中”李白當年在長安城所描述的「笑入胡姬酒肆中」的女子。酒肆應指客棧、餐館、酒店,Pub,而非酒廊、卡廳、夜店、Club。
 
「胡姬」應是「波斯」(今伊朗)女孩,眼睛大、輪廓深、秀髮烏亮、身段傲人、豔麗開朗、熱情奔放。七十年代來美的留學生,多與她們做過同窗,當領略過波斯佳人的風采 ~ 那個年代來自伊朗的留學生很多,她們的容顏,在金庸筆下《倚天屠龍記》中的「小昭」身上,得到了千古的印証。
 
納西女子雖較含蓄保守,卻也不遑多讓。
 
這些女孩歌聲甜美、高亢,當夜幕低垂遊人如織後,她們會和對街酒肆的朋友,不管識與不識,隔著步行道與溪流,集體相互對唱山歌、民謠;遊客也會加入,你來我往,響徹雲霄。是夜,一曲央金蘭澤的《遇上你是我的緣》,將氣氛 “High”到最高點,整個古城歌聲飛颺,猶如仙樂風飄處處聞。
 
次日清晨,我乘車前往滇川邊界的瀘沽湖。山路曲折蜿蜒,真個九轉十八彎,當地人稱之為「按摩路」,其顛簸的程度可想而知。


 
經過六小時的震盪,我終於來到了傳說中「走婚」的摩梭族所世居的瀘沽湖。瀘沽湖為高原湖泊,面積五十平方公里,海拔 3,100 米。當天風和日麗,站在湖畔遠眺湖中船影、遠處青山,真是湖天一色,一般的湛藍,一般的深邃、寧靜。



 
在地陪的指引下,我好奇地探訪了一戶典型「母系社會」的摩梭家庭。我先驚嘆,接著點頭欣羨,最後不解地離去。所謂「走婚」,即成年男子夜晚幽會與他相互鍾情的女子,帶著狗食(以免狗叫),偷偷爬上情人的「花樓」–女孩成年後,母親會為她準備一間單獨的閨房,通常在二樓,稱花樓。戀情中的男女,以阿柱、阿夏互稱對方(即情人之意)。一夜良宵後,雞鳴以前男子必須離去。白天倆人不可見面而各自幹活。如此相戀,暮來朝去,直到愛情褪色而結束。這期間可能很短,也可能長達數年,甚至終生。分手後各自尋找下一目標,繼續人生的旅程。他們的不成文“法定”遊戲規則︰每個人一生次數不限,其間長短不拘,但一次只能一個對象,不能“劈腿”,只能“換跑道”。情侶間沒有怨懟,沒有外遇,沒有遺棄,沒有二奶或小三,更無子女監護權、財產繼承權的問題。他(她)們不會為一紙婚約不論陰晴圓缺、緣盡情了,還終生奉陪到底直至一命嗚呼,更不會賭咒發誓要死要活、前世今生般欠債還錢而懷忿在心。
 
生了孩子由女方扶育,男人在自己家當舅舅協助撫養姊妹的孩子。我所走訪的這家摩梭老祖母,七十出頭,一生有過七個情人,六個同母異父的兒女,嘿﹗(她)他們之間可是手足情深相處融洽,在家裡分工合作嘻嘻哈哈。而她的四個女兒們,因比我年齡還小,我雖好奇,卻不便魯莽對她們提問有過多少情郞,和如何找下一位情郎,免得唐突了這些“女兒國”的姑娘們。萬一她們老羞成怒群起而攻之,劃下道來反唇相詰,要我這個“漢人蠻子”當場招供:「喂﹗老先生,問啥子問,你倒說說你自己有過幾個情人?」
 
筆者會… 會這個、那個説不明白的。
 
我所不解的,當女子年輕貌美時,想來走婚的阿柱,可能還得排隊等候;但當年華老去後,沒人來“走”了,只剩下期盼與孤獨!月下的阿夏,今宵良夜春深,我的阿柱在那裡?
男子也是一樣,年輕力壯時風塵僕僕絡繹於途趕路爬樓會阿夏,喜孜孜地忙得走馬換將不亦樂乎;但當年老色衰後,那裡還爬得上花樓?
 
第二天清晨,雞尚未鳴,我獨步在瀘沽湖畔,思索女兒國的種種風情與疑惑。果然,見到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,衣冠不整地匆忙於回家的路途上。
 
在薄霧中我來到麗江,在晨曦中我又揮別了她,來去匆匆,短暫的羈留,臨別依依,無限懷念,期待下次再相會。
 
(編按:石賡執行長曾蒞臺北大學,為指長者講授李白、蘇東坡與白居易等系列演講,並協助USR計畫推動文史學老群組。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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